50年代的NBA，还来不及有自己的球馆。好多场地，都是冰球馆改造的。想想就知道：场子里有水气，戴眼镜的球员们就苦了：镜片上常结起白霜。大家都知道，冰球场上，打架的事情特别多，一言不合，就能抡起来——这点习惯，也在NBA流行开来了。

名宿唐·巴克斯代尔的经历，听起来像恐怖小说。他说他50年代，开始混NBA时，进更衣室，哎，发现怎 么有那么多小盒子……做什么用的？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牙齿——也不是NBA都是变态杀人魔，因为大家都拿来装假牙。因为50年代中期，一半NBA球员没有 门牙。如果你肘子上没沾过血，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打职业篮球。比如吧，乔治·亚德利老爷子说自己脸上缝过80针开外，一辈子交往过搭档过40个队友，没哪 位牙齿完好无缺。

话说50年代第一巨星，篮球史上第一位巨人乔治·麦肯，为湖人拿过五个总冠军，逼NBA扩大三秒区的伟 人，这辈子就吃了不少打。九年NBA生涯，缝过169针，双腿都骨折过，眼镜被打碎无数次。就说他当年第一次代表湖人打比赛吧。那年他23岁，队友都把球 传给他，结果遭对手拳打脚踢，后来他赛后对“袋鼠”吉姆·波拉德抱怨：

“他们都快杀了我啦！”

您看到这里，肯定义愤填膺了吧？肯定想“还有王法没有？！裁判不管的吗？！”这个问题，现任NBA主席 罗德·索恩做过解答：50年代和60年代？如果有人打架，裁判会让队员自己打一会儿，看着差不多要见血了，才上去分开他们——乍听之下，有些像拳击裁判。 然后呢，挑起斗殴者会得到一张25美元罚单。老球员鲍勃·费里，曾经一拳把沃尔特·哈扎德的一颗牙打到嵌进腮帮。罚款多少？还是25美元。

你说法律不管，好，那就只能靠自己了。诺姆·德拉克尔说早期每个队都有个职业打手，上场就为了挑斗殴、镇场子。那，这里就要说到一代牛人，凯尔特人的王朝前锋罗斯科托夫了。

罗斯科托夫在俄勒冈大学时，是赛区得分王和篮板王。50年代的凯尔特人得分手太多，所以他就甘当蓝领。 他这辈子最有名的事，就是1957年总决赛第七场加时赛，121比121战平时，两个罚球命中，凯尔特人拿了第一个冠军，然后就开始王朝了……但他最重要 的作用是啥呢？简单说，他的绰号：“垃圾吉姆”。

话说1962年，哈夫利切克第一次去波士顿花园，觉得这里一点都不像王朝队的地方——更衣室一边低一边高，低的一米八，高的三米，特别简陋。去球场看，就望见罗斯科托夫一拳把居伊·罗杰斯轰上板凳席，哈夫利切克都吓死了：“为什么我得在这里混？”

那时候，罗斯科托夫就是一个恶汉，跟核威胁一样。他都不需要出去揍人，比方说，你这儿几个人推搡准备打 架了，你说句“罗斯科托夫要来了”，大家立刻就散了。就这么剽悍。1964年他退役时，本来球队打算退役他的18号球衣，结果他自己拒绝了，说要留给后来 人。结果还真巧：凯尔特人下一个18号，就是70年代支撑球队拿俩冠军的内线戴夫·考文斯。两个18号性格是一脉相承。举个例子：有场比赛，考文斯跟迈 克·纽林对位，被纽林上下其手，心里生气，刚动一下肘子，纽林大叫一声往后便倒，裁判吹考文斯犯规。考文斯大怒，看裁判：“我这就算犯规？”裁判说对。考 文斯一回头，一拳把哼哼唧唧的纽林轰到出不了声，然后朝裁判喊：“看清了！这才叫犯规！！”

NBA最有名的暴力事件，发生在1977年。当时受害者汤姆贾诺维奇——也就是带着火箭拿了1994、 1995两个冠军，后来姚明初到火箭时很照顾他那位主教练。那时老汤还是球员，挨了湖人队科米特·华盛顿一拳，先后动了五次手术，摘掉泪腺，才算康复。最 可怖的是，他事后承认自己尝到了嘴里有苦味。“医生，那是血吗？”“不是，鲁迪，那是你的脑浆……”——但其实这场还真不是华盛顿故意的。当时华盛顿正站 场边和对手吵架，觉得背后有人。他老人家反应过激，以为有人暗算之，回手一拳，就把试图劝架的汤姆贾诺维奇先生给打翻了。

这个无法无天的时代，在70年代开始到头了。NBA球员们开始有每年挣20万美元的人物，到1979 年，更有经济人敢跟球队张嘴百万年薪。NBA成为转播机构的宠儿。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混混们立地成佛当了明星。这时候再打架就犯不着了。但是，有 两类人例外。一是脾气暴戾的性格蓝领，本身就以好勇斗狠著称，经常兼职去打个架之类。例如，查尔斯·奥卡利当年就被公牛队教练安排做保镖：不能让乔丹在场 上挨欺负。二是超级巨星们。因为如你所知，能成腕的人物，普遍好胜心强，杀心极重。垃圾话，硬对抗，最后终于打起来的例子，所在多有。

比如吧，史上最伟大的白人球员拉里·伯德，非仅技术全面，垃圾话方面也是大师。1984年11月9日， 波士顿花园，凯尔特人对费城76人，伯德对J博士，两个超级大腕，五年以来年年争东部冠军的老冤家，仇深似海。当日伯德30分钟内42分，防到J博士只得 6分，偏他舌尖嘴利，不断向J博士挑衅：“42比6，42比6”，又或“我过你犹如过清晨的马路般随意。”终于J博士大怒，第三节末，J博士想扣个篮，被 伯德犯规扛下来。J博士炸了，举拳就打。大鸟哪是省油的灯，正操拳待斗，忽听背后一声喊：“休要动手！”查尔斯·巴克利，那时还是新秀啊，举着自己120 公斤的身躯就扑过来了抱住伯德。这一幕，真好比《水浒传》里林冲火并王伦，吴用他们是明劝驾，暗帮腔。76人队其他队员一拥而上，“哎呀呀休要伤了和 气”，实则是围住人群，免得裁判来挡。等裁判拨开人群时，伯德已经被J博士打了个痛快。这肯定是史上腕最大的斗殴了，对球迷来说，这就是圣诞老人大战米老 鼠啊。

大概在这件事上吸取了经验，1987年东部决赛第四场，凯尔特人对战活塞时，伯德就没吃亏。当时他老人 家被“史上第一恶人”比尔·兰比尔一个横空腰斩劈落马下。伯德大怒，起身朝兰比尔就打。双方没来得对招，其他队员们已然一拥而上把两人隔开，兰比尔看近战 不成，还在骂咧搞语言攻击，伯德已经不声不响拣到篮球，挥手一抡正中兰比尔脑门。

话说前面，巴克利抱伯德助阵J博士，从此一举成名。此后独行江湖，铁肘神拳，打抱不平。和伯德一样，也 免不了和兰比尔一打——那时兰比尔就是全联盟坏人的总头目，大BOSS，最后总要跟他打一打的。1990年4月，费城战活塞。兰比尔挥球砸向里克·马洪的 脸，巴克利斜刺里杀出，朝兰比尔就是两拳。巴克利矮壮肉弹，还真让兰比尔出不了手了。当时双方各五名球员，随即加入战团，杀到天昏地暗，史称“费城群 殴”。事了之后，巴克利极为洒脱：罚2万美元？不在乎！“我每年挣300万，痛快就好！”费城老板也爽快：“打了兰比尔？打得好！罚款我出！！”这一战奠 定巴克利一世英名，也难怪后来丹尼斯·罗德曼阴谋诡计无往不利，却总是怕巴克利三分。你说你玩妖玩诈，可就怕不要命的。说1999年11月，巴克利都36 岁了，老而弥辣。198公分120公斤的人，把216公分150公斤的鲨鱼一头顶倒，按住就揍。所以个子矮点胖点都不怕，有颗打架的心，就好了。

前回说到乔丹保镖奥卡利，被交易去纽约尼克斯后，带去了打架的血气。1989年他和麦克丹尼尔一场好 打，居然不打不相识；90年代麦克丹尼尔转去纽约，和奥克利从此成了兄弟，当时主教练帕特·莱利正推崇铁血风格，二位好汉爷把纽约上下都教成了黑旋风。 1995年莱利南下迈阿密，把那里照铸成了一群铁汉，于是喜剧发生：1997至1999年，纽约和迈阿密年年季后赛相遇，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1997 年季后赛，以查理·沃德被大风车抡飞为开始的大斗殴，葬送了纽约3比1领先的好局；1999年，纽约少年时练过拳击的拉里·约翰逊和迈阿密钢铁巨人莫宁群 殴，拖得抱大腿劝驾的范甘迪教练狼狈满地。啥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就是了。

最后呢，2004年奥本山宫殿事件，算是NBA打架的绝唱。底特律观众朝阿泰斯特洒下饮料的瞬 间，NBA温情脉脉的白领形象被瞬间改变：阿泰斯特如扑上斗兽场坐席的野兽，直扑观众，随后观众、球迷互殴，开创了观众参与NBA斗殴的新时代。可惜，自 那之后，斯特恩总裁开始对NBA执行各类文明化举措：商务装、零容忍，严刑峻法之下，打架这门艺术日益凋零。火苗依然有，但总是被迅速熄灭。所以老人们都 感叹如今NBA文明有余阳刚不足。如今见个亮肘子都要大惊小怪，当年的巨星们可都是从拳打脚踢之下九死余生。

如果说NBA斗殴史有啥可总结的话，那就是，打架和球技、身段几无关系。天勾贾巴尔少年时跟李小龙学过 艺，还合拍过电影《死亡游戏》，然而信了半辈子穆斯林，70年代末真想动手，缺伤了自己掌骨；鲨鱼的巨无霸体格，先是被矮一头的巴克利打，再是2002年 被奥卡利阴了之后企图报仇却打错人。甚至，打架胜负也无关紧要。80年代往后，谁都没因为打架真的受过伤，打架无非就是表达这么个态度：职业篮球虽然披了 层励志青春公平竞赛的理想化面纱，但总有一些热血汉子会把它当作弱肉强食尔虞我诈与我们所处的现实一样残酷的丛林战争。